我不喜欢我爸。

我突然想到我小时候的一个初夏，我和我父亲去爬山，我们爬上了一个山头，发现了一棵野杏树，结了很多杏子，都成熟了，我父亲非常兴奋说：「山杏蛋子，这么多山杏蛋子。」那一刻，我觉得我离我的父亲很近。

我有我的原生家庭与成长环境，我父亲也有我父亲的原生家庭与成长环境。我们都被时间与空间双重决定了。

今天是父亲节，本次推送的文章来自北同伙伴代明的投稿。他向我们讲述了他和父亲的故事。

在此，我们也想向北同读者伙伴们，征集稿件。如果你也有想分享的故事，想让你的述说与更多灵魂产生共振，请投稿至我们的邮箱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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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我在他的阴影下长大

01 他把我买的玩具小鹿，撕个粉碎

我那时候还很小，我爸妈赶集卖布，我跟着他们去赶集，中午的时候他让我去买中饭，没有零钱，给了我20块钱。我买了饭，回去的路上，碰上一个卖充气玩具鹿的，我非常喜欢，就买了一个。结果回到爸妈的摊位，他大发脾气，当着很多人的面，把我的小鹿，给撕了一个粉碎。

那时候，我很小，但是这件事情，我却一直记得。直到如今都记得，是我童年的一次巨大的创伤。

我想如果我做错了，可以和我说我哪里做错了的，而不是把我珍贵的东西给我撕烂。

李玩的父亲不希望李玩养狗 |《狗十三》

02 他嫌弃我不「阳刚」

后来我上了学，我和学校里的男同学也不一样。男同学们大都喜欢追逐打闹踢球，而我却喜欢跳绳跳皮筋踢毽子，因此被同学们起了绰号「假大闺女」。这让我非常的羞耻，也让我非常孤独。

从小学到高中，我都笼罩在一种性别气质焦虑当中，当听到「假大闺女」这个词，或者有人说：「那个人娘娘们们的」，我心里都会有一种羞耻的、焦虑的、紧张的情绪。

因此我对学校非常排斥，学生时代的我难以融入学生集体，也不敢和其他人社交。也因此我总逃学。

而回到家里，我还要受到他对我的二次伤害，他认为同学们叫我「假大闺女」是我的错，是我太不「阳刚」了。他总问我：「你为什么不和别人一样？」

图源 | 《狗十三》

03 他总想将我改造得「阳刚」

我小时候，喜欢洋娃娃，他认为那是小女孩玩的玩具，不给我买。我从我的小伙伴那里借了一个洋娃娃，他禁止我玩。

我小时候，喜欢看《新白娘子传奇》、《还珠格格》、《粉红女郎》这些电视剧，我看电视的时候，他就嘲笑我，说我总是爱看老婆角儿戏。

我小时候，喜欢做饭，他严厉禁止，因为这是女人做的事情，甚至让我妈劝我说，这是我妈应该做的事情，我不应该做。

他总是想将我「改造」得阳刚，甚至想把我送到我们县的武术学校。

我的父亲母亲与我 | 本人供图

04 他总是替我选择

高中，我喜欢文学，喜欢读书，那时候我特别钦佩「竹林七贤」。他就当着很多人的面说竹林七贤只不过刷嘴皮子功夫，是最没用的一群人。高三，我想学编导，他就说以后你要干什么工作呢？难不成要给别人扛摄影机吗？他坚决地禁止我学编导。后来我按照他的想法，学了财务管理。因为我有一个舅舅，是我们那个地方某银行的行长，他想托关系让我进银行，财务管理专业对口。

我有时候回想到过去，回到小时候，我可以好好地蹲下去，平视那个时候孤零零的自己，告诉自己：「亲爱的，不要着急，无论这些时候遇到什么，你总能够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。」

02

我开始逃跑，

离开我爸，

也离开老家

01 我告诉我爸：

我得了艾滋病，我是同性恋

2015年，我大学毕业那年，因为一次不安全的性行为，感染了艾滋病病毒。我特别的恐惧，不敢和任何人说，自己默默忍受着。我查百度，发现有8-10年的潜伏期，还能够活8-10年（不建议百度有关HIV的信息）。可是谁知，到了第二年，我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。

我爸和我到处看病，而我不敢和我爸说出实际的情况。直到我们到山东省立医院住院，查出了血液样本有问题，可能是艾滋病，血液样本已经送到疾控中心，等待确证。那天下午我爸带着我妈和我回家，他问我：「怎么可能是艾滋病？」我回答说：「因为我是同性恋，去年有过一次性行为。」

后来他和我说：「我知道你得了艾滋病，就特别想离开家，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，我山上山下走了好几趟（我爸之前有个石料场，石料场不开后，又开了一个养牛场，都在村里的后山上，他的小场在山上，我们就在山下住），我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，我舍不得。」

图源 | 《被抹去的男孩》

02 我爸要和我分餐，

我告诉我爸：你这是歧视

2016年，我确诊了HIV，身体非常不好，我在家里养病，我爸情绪上受不了，总是冲着我妈发脾气，我妈又冲着我发脾气，想让我尽快离开家里。因为村子里的大小伙子，没有人总待在家里，我总是在家，我爸面子上挂不住。

我在家里养病的时候，我爸和我说：「虽然说是不传染，我们还是注意一下，我们吃饭还是分开吃，你也不要胡乱用家里的杯子。」我非常的愤怒，直接和我爸说：「你这是歧视。」

后来我爸也没有和我分餐。

图源 | 《狗十三》

03 我爸找人代孕，

我告诉我爸：

你会失去我这个儿子，我逃出老家

确诊HIV后，我的身体总是不好，前后5次住院，最后两次，我爸就不想出钱给我治病了。我妈陪我在医院，我爸就给我妈施压，说家里没有钱了，说是要把我送到精神病医院（当时我精神分裂了，其实精神病医院一般也不收HIV感染者），说是有钱不能花在有病的人身上。

我爸还到处找人给他代孕孩子，因为之前他出轨过，他发短信给他出轨的人，说我快不行了（快死了），请求对方给他生个孩子。短信被我妈看到了。

2018年初，我知道了我爸到处找人给他代孕的事情，就给他发了一个措辞严厉的短信，大骂我爸的混账行为，并告诉我爸如果继续找人代孕，就会失去我这个儿子。

那时候我的身体恢复了，我来到了北京，来北京的前一天，我爸给我的银行卡上打了两万块钱。

图源 | 《伦敦生活》

04 我爸为我哭，我爸维护我，

我爸也伤害我，我删了我爸微信

来到北京后，我的一个表姐和我说，我病了以后，一次我爸去我三姑家，大哭了一场，当时他认为我不行了。

来到北京后，我的另一个表姐在她的车间中和别人说，我得了艾滋病。一个小县城，到处是熟人，这件事情被我妈知道了。我妈告诉了我爸。我爸质问了这个表姐，大骂了她一顿，并和她说：「我们扯破耳朵，连着鼻子，我们臭，全家都臭，你们要是不来往，我们也不喜得和你们来往。」

而到了2019年，这位泄露我隐私的表姐，有了和解的行为，我爸又劝我和家人们和解，我不愿意，他就说：「他们有这些行为，也是因为你得了这样的病。」我非常愤怒，告诉他：「我得病，已经得了，他们歧视就是歧视，是他们错了，他们做错了事情，和我得病没有关系。」然后把我爸的微信删除了。

我感染确诊HIV，于我而言，似乎是重塑了我的生活；我想于我爸而言，也同样重塑了他的生活吧。

图源 | 《请回答1988》

03

隔着800里的空间，

我回看老家，

回看我的父亲

01 我父亲说，我们要好好干活

我来到北京，与我父亲的交流非常少，很多事情都是听我妈和我说的。有一次我妈和我说，我爸去一户人家收牛，这户人家是一对老夫妇，已经七十多岁了，种着很多的地，养着一群羊，还养着牛。我爸回来就和我妈说：「你看人家都七十多岁了，还这么能干，我们也要好好干啊。」我听了这些，内心是有些难过的。

我父亲出生农家，十五六岁就辍学在家，他就用蜀黍瓤（高粱秸秆）做扫帚赶集卖，第一次没有经验，收了不好的蜀黍瓤，差点折了本；后来又收酒瓶子，卖瓶子；十七八岁就在村里石窝子里起石头，自己盖结婚的婚房.....

我父亲吃过的苦，我没有吃过；我父亲走过的路，我没有走过。

图源 | 《当我望向你的时候》

02 那一刻，

我觉得我离着我的父亲很近

2019年国庆节的时候，我回家，和我父亲出门办事情，办完了事情，我和父亲在车里休息，他缓缓地说：「你还是找个得这样病的女孩子结婚，这样好歹是一户人家。」我不同意我父亲的看法，也没有接话，我看向窗外，深秋，风把行道树的叶子吹落了下来，哗哗的响。我突然想到我小时候的一个初夏，我和我父亲去爬山，我们爬上了一个山头，发现了一棵野杏树，结了很多杏子，都成熟了，我父亲非常兴奋说：「山杏蛋子，这么多山杏蛋子。」那一刻，我觉得我离我的父亲很近。

我有我的原生家庭与成长环境，我父亲也有我父亲的原生家庭与成长环境。我们都被时间与空间双重决定了。

图源 | 《当我望向你的时候》

当我在北京，隔着800里的路，回望我的故里，回望我父亲，我会觉得这些年我不容易，我父亲也不容易，我们都在跋山涉水，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度过我们自己的劫难。所幸，我们都走到了如今这个相对平稳的滩涂，也在试着靠近对方。

我努力地不再试图和父亲证明什么，不再试图说服父亲什么；我努力地去做我认为对的事情，让我的父亲看见我在这人间努力活着的姿态，我想最后我父亲或者能够安心接受，我的本来模样。

我对他的怨恨与愤怒是真实的。

我对我爸的不喜欢与亲近也是真实的。

我对我父亲的钦佩与爱更是真实的。

欢迎HIV感染者参与HIV感染者成长支持小组。

让我们一起聊聊，身份与或恐惧、或焦虑、或忧郁的情绪。

也欢迎大家参与代明组织的活动。

「我想站出来告诉其他人：一个HIV感染者是这样的」

活动时间：2022年6月25日（周六）晚19:30点

参与方式：线上腾讯会议欢迎您扫描海报中二维码报名。报名成功后，我们将邀请您进入活动信息群，会议链接及更多详细信息届时将在群内告知。

本文观点不代表机构立场

作者：代明

排版：Monica、琳溪

海报设计：南鸢

封面图：《梅尔罗斯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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